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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新生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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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場時堪堪趕上末班公交,林驍剛刷了卡,司機便松開腳剎踩下油門,車子起步,林驍猝不及防地踉蹌了一下,韓丞樾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,扶了他一把。

“謝謝。”

韓丞樾依舊箍著他的手腕,“明天周五,你不上班嗎,回自己家?”

“我明天出差,去鄰省省城,不去公司。”

“幾點的高鐵?”

林驍遲疑了一會兒,說:“□□點。”

韓丞樾松開手,掏出手機,登錄鐵路12306,查詢車票,八點至九點之間並沒有列車,他將手機屏幕轉向林驍,“記錯了?明天早上就要出差,現在還沒弄清時間,不能吧?”

林驍有些尷尬。

一個謊言,需要無數個謊言粉飾圓場,即便是善意的謊言。

韓丞樾幹脆挑明,“我去看過,你也就年初時在那邊住過幾晚吧?”

林驍握緊了拳,大拇指指甲深深嵌入,韓丞樾裝作渾然不覺,繼續說:“為什麽要租那套舊房子?”

林驍幹笑了一下,“年初大冬天的,又冷又黑,早起太難了,現在天氣熱了,亮得早,住家裏方便一些了,一個人住自己還要燒飯做菜。”

還在編,跟自己打馬虎眼,韓丞樾沒了刨根問底的興致,不再說話。

下車時,林驍突然道:“你想聽我說實話嗎?”

韓丞樾停下腳步,轉過身。

公交車已經駛遠了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林驍表情覆雜地望了他一眼,便挪開目光,不再看他,“我想讓你輕松一點、自由一些,不用做那麽多份兼職,什麽都自己扛。”

“因為歉疚?”

“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自己當初推薦叔叔阿姨他們去海寧島。為了讓自己喘口氣,好過點,我大可離你遠些,沒準哪天就放下了。”

那是因為?

林驍背過身,單薄的肩膀和聲音都在抖,“因為喜歡,所以心疼,想對你好。”

韓丞樾心神俱蕩。

林驍自嘲道:“本不打算隔應你的,那麽多天都做到了,結果今天沒忍住。你也不用有負擔,明天,不,現在就忘了吧,當我沒說過。”

韓丞樾有些不悅,佯裝生氣,“才坦白又不作數的,太賴皮了吧?”

林驍驀地轉身,沒有下雨,他的眼眶卻被打濕了,和之前在墓園裏撞見時一樣,水亮又脆弱,“你不討厭?”

“我曾經十分討厭你,我總在想要不是你,我母親和劉叔叔也不會遭遇空難,甚至半年前亦還如此……”

林驍的表情逐漸黯然灰敗,韓丞樾雙手搭上他的肩膀,“你聽我說完,我現在十分後悔,我討厭自己的幼稚無理。我還以為自己絕不會把你和秦峣認錯,但實際上我錯了不止一次。”

林驍愕然,韓丞樾頓了頓,用篤定的語氣問:“搬家那天,我在電梯間裏遇到的是你,對不對?”

“開學典禮那天,上臺發言的是頂替秦峣的你吧?”

“軍訓最後一天,讓我礦泉水的也是你?”

“軍訓時,你在操場上唱過《你曾是少年》,也和今晚一樣自己改了詞……”韓丞樾放下雙手,“能再哼幾句嗎?”

林驍不太自在地開口清唱了幾句,韓丞樾認真地說:“軍訓那陣,我因為母親準備再婚的事情十分煩躁,但聽到你的歌聲後,心情不知為何便舒暢了很多,心跳還很快,現在也是,不信你聽。”

林驍意外地睜大雙眼,沈默片刻,輕輕嘀咕:“聽不到。”

“那離得近一點。”韓丞樾向前一步,張開雙臂,抱住他。

時間已晚,路上偶有行人路過,投來古怪的目光。韓丞樾渾不在意,滿心想著遇見林驍後的點點滴滴,林驍的隱忍、付出,他卻沒有為林驍做過什麽,單說喜歡,顯得廉價,韓丞樾收緊手臂,用力感受懷中之人熨帖的體溫。

韓丞樾算了算,把“房租”一筆不差地轉給林驍,“你別再給我轉了。”

林驍刮了刮鼻尖,“我這周末去整理東西,再把鑰匙還給你。”

韓丞樾擺手,“別折騰了,有時加班,住那邊說不定方便,總之,鑰匙你留著。”

林驍還想說什麽,韓丞樾伸出右手食指,示意他別再爭辯。

劉曼高考成績出來了,語文比她預估的低了十多分,最終總分比蓮城大學去年的分數線只高了一分,因此,填報志願時,她勾了接受調劑的選項。

看到錄取通知書上寫著工商管理專業而非計算機專業,劉曼有些遺憾,卻不意外,她打算轉專業,林驍把大學期間的教材和筆記送給她,她暑假裏專攻《數據結構》,在林驍的指點下,已經能用Dev C++編寫猜數游戲等簡易程序。

“這條語句雖然沒錯,但有些多餘,你把這裏改一下,就可以把它刪去。”

劉曼“啊”了一聲,“對哦。”

“剛開始學編程,寫好一個程序,測試無誤後,可以再多想想,是不是能把代碼寫得更簡潔一些,能用一條語句解決的,絕不用兩條。現在可能還不明顯,等以後編寫覆雜的程序時,簡潔的寫法,對硬件的要求更低,運行起來也更快。”

“吃飯了。”韓丞樾敲了敲門。

本是慶祝劉曼高考順利的晚飯,韓丞樾去超市買菜時,卻特地買了林驍喜歡的。

劉曼看著大半桌的素菜,面如土色,“果然還是要學烹飪。以後,我吃什麽我做主。”

韓丞樾沒有意見,“劉大廚,明天的午飯就交給你了。”

劉曼忙擺手,“算了,我怕你的胃吃不消我的黑暗料理。”

林驍幫忙收拾好碗筷便走了。天氣炎熱,韓丞樾準備用冷水洗個臉,劉曼忽然道:“我之前信誓旦旦,說自己能一上大學就脫單,怕是要食言而肥了。”

韓丞樾關了水龍頭,本便打算選個適當的時機挑明,既然已被看穿那也不用再隱瞞了,“我們前不久在一起了。”韓丞樾觀察她的反應,繼續說:“你一點也不意外?我以為你就算有所察覺,聽到我親口承認時,還是會有一絲震驚或……”

劉曼打斷他:“或什麽?我如果是男生,遇到他,怕是也很難不喜歡上他,他那麽好。”

好到他自慚形愧。明明之前,還對“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”不以為然。

“大概考場得意,就免不了情場失意。”劉曼看開了,“便宜其她姑娘,還不如便宜你,好歹還是……呃,我現在怎麽稱呼他?你們那啥……”劉曼投來八卦的眼神,韓丞樾後背一涼,感覺她在想什麽少兒不宜的事情。

“上下……”

果不其然,韓丞樾木著臉,面無表情。

劉曼以為他沒明白,幹脆明說:“你們誰上誰下?”

韓丞樾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,“少管閑事,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。”

劉曼轉了轉眼珠,“你們不會談的柏拉圖式戀愛吧?”

韓丞樾當機立斷,把人攆出去。

林驍最近似乎經常回石龍小區,韓丞樾偶爾去那邊,每次都遇到了。

“不是嫌住這邊自己燒菜做飯不方便嗎?”

林驍看他拎著兩袋新鮮的肉和菜,果斷取消了還未支付的外賣訂單,“我來洗菜,肉就交給你了。”

飯後,兩人窩在沙發上看電影,第一部電影十分無聊,第二部開頭平淡,隨著劇情慢慢的推進,漸入佳境。

對電影素來不感冒的韓丞樾看得津津有味,沒留意時間,看完才發現已經不早了。

“要不和你妹妹說一聲,今晚睡這邊?牙刷和毛巾還有新的。”

韓丞樾不假思索地點頭應好。

韓丞樾洗漱完畢,準備去客房,林驍喊住他:“客房的被子和席子都沒曬過。”

主臥裏那張一米五的床,實在不算寬,兩個人並躺著,沒有接觸,也能感覺到彼此交錯的體溫和氣息。

韓丞樾合上眼,在心裏數綿羊,越數越亢奮,數到一百零一時,他倏地睜開眼,和天花板對望良久,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,正欲閉眼,耳邊傳來林驍清醒的聲音:“睡不著嗎?”

接下來,也不知是誰先靠近誰。或許,他們同時伸出了手,大膽地、肆意地在黑暗中碰觸對方飛快的脈搏、滾燙的肌膚。

全憑本能的親吻、不得章法的愛輕易地勾起□□,將殘存的理智燒毀。單薄的衣衫盡數剝落,□□的身體緊密相貼,再無間隙。

韓丞樾醒來時,林驍襯衫剛穿到一半,昨晚沒能看清,此刻晨光透過磨砂玻璃照進屋內,他肩胛骨、腰窩兩側遍布的吻痕、手印格外明顯,也異常色情。

是不是折騰得太狠了點?

林驍若有所感地回頭,對上他擔憂的眼神,放松地笑了一下:“早。”

“早。”韓丞樾坐了起來,“你等我一下,我穿個衣服,送你上班。”

林驍耳根發紅,迅速地移開目光。韓丞樾這才發覺自己的話怪肉麻的,“啊嚏!”韓丞樾低頭看了一眼。

自己身上好像也蠻誇張的。

秦峣、何清依八月底結婚,韓丞樾收到請帖時,嘴巴張得能活活塞下一個雞蛋,“你們這麽快就定好了?”

“嗯,我們倆認識很多年了,也互相喜歡蠻久了。”秦峣說到這的時候,滿足地笑了一下,“雙方父母覺得沒什麽問題,便挑了一個日子。”

何清依當初讓自己守口如瓶的秘密沒準已經自己告訴他了。

韓丞樾忽然想到自己還沒說“恭喜”,連忙補救。

“沒關系,謝謝。”秦峣說完,猶豫了一會兒,開口問:“你和林驍,是不是……”

韓丞樾一楞,劉曼也就罷了,秦峣也能看出他們的關系?

秦峣沒再說下去,長嘆了一口氣,才道:“原來是真的。他那天,和我們說的時候,我們都被嚇了一跳。”

“他告訴你們了?什麽時候?”

“一個多月前吧。”

韓丞樾粗略推算了一下,大概就是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,他心中一動,不由想到那句歌詞“愛上一個人就不怕付出自己一生”。

難怪這些天一直在石龍小區,和父母決裂了吧……

真是個“傻子”。

“叔叔阿姨,現在在家嗎?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不知是因為自己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,還是一個多月的緩沖消化,秦懷南和林舒雲的態度比韓丞樾想象的平靜。

林舒雲問:“你們是認真的?”

韓丞樾點頭,“嗯,我們都是認真的。”

秦懷南從口袋中掏出一支煙,“現在這麽說,到時候怕是又後悔。”

韓丞樾“噗通”一聲跪下,“對不起。”

秦懷南揉了揉眉心,“起來吧,你們都不是小孩了,翅膀硬了,羽毛齊了,我們還能怎麽辦?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忘記今天說的話。”

秦峣拉韓丞樾起來,“謝謝。”

“他人呢?這些天都住你哪兒吧?”

“嗯。”

林舒雲嘆氣,“真不讓人省心。”

秦峣婚禮那天,林驍手頭有個項目跑不開。韓丞樾問他具體地址和時間,結束了接他過去。

韓丞樾坐在自行車上,單腳撐地。林驍出來時,朝他招了招手,走近後,驚訝地說:“我們騎自行車過去?”

“你坐上來,我騎。這裏離香溢酒店不遠。”

韓丞樾挑了一條小路,路面不太平整,經過減速帶時,自行車猛地一跳,林驍拉住他的襯衫下擺,“你停一下,我來騎。”

韓丞樾沒讓,“你坐好,不然遲了。”

最終還是遲了。

韓丞樾掏出林驍送他的鋼筆,飛快地在紅包上寫下自己和林驍的名字。

幫忙收紅包的阿姨稱讚:“你的字很漂亮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阿姨笑著說:“快進去吧,已經開始了。”

韓丞樾和林驍在後方的桌位旁坐下,宴會廳中央的屏幕上劃過一組組照片墻,講述今天這對新人相識相愛的故事。

韓丞樾望了一會兒,輕聲問:“你為什麽喜歡我?”他狹隘,又自負,還有好多缺點。

林驍耳根發紅,“那怎麽說得清楚。”

韓丞樾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,一眨不眨地盯著他,林驍想了想,說:“最初,應該被是你的堅強吸引了,不服輸,不認命。”

韓丞樾心中,仿佛有春風吹過。

“有請新郎新娘交換對戒。”

“讓我們祝福這對新人!”

郎才女貌,鮮花簇擁,掌聲環繞,美煞旁人。

儀式結束,開始上熱菜,韓丞樾和林驍還沒吃多少,秦懷南突然朝他們這邊走來。

“沒給你哥當伴郎也就罷了,還不去幫他擋酒?”

“我……”林驍頓了一下,“知道了。”說完,起身往前面走。

秦懷南瞥了一眼韓丞樾,“是認真在一起的話,那就好好過日子。”

回去時,韓丞樾沒有騎車,林驍喝了不少酒,肚子有點脹,想走走。

“像來時那麽顛,你是想讓我把胃酸都吐出來。”

韓丞樾若無其事地推著自行車,不想告訴他自己是故意沒有避開減速帶和窨井蓋,讓他抓著自己,依靠自己。

快到石龍小區,韓丞樾將自行車停在一邊。

“怎麽不走了?”

韓丞樾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精巧的盒子,打開後,給自己戴上其中一枚銀戒,“你願意戴上這個嗎?”

林驍的眼睛又有些紅,韓丞樾在他的眼裏看見了驚訝和喜悅,他沒有直接回答,但擡起了左手,在他面前張開了五指。

韓丞樾小心翼翼地將另一枚銀戒戴到他的無名指上。

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對戒,僅在內側刻了彼此的名字。

沒有鮮花,也沒有掌聲。

但卻是他這輩子最慶幸的事。

☆、番外一 林驍

升高中軍訓的最後一天,破了幾十年蓮城最高溫度紀錄。

林驍擡頭仰望,碧空如洗,萬裏無雲,只有一個炙熱的火球懸掛當中,這鬼天氣,別說他那本就體質虛弱的同胞哥哥秦峣,連他都快扛不住了。

會操一結束,林驍奔向小賣部,買了一瓶礦泉水,他身上只有一張十元紙幣,阿姨接過後找給他八枚硬幣,他險些沒拿好。

“一瓶礦泉水。”

“同學,礦泉水賣完了。”

林驍回頭望了一眼,身後那名男生臉上的懊喪太過明顯,讓人無法忽視,“要不,我買別的吧。阿姨,麻煩幫忙拿一瓶水蜜桃味的酷兒。”然後,把硬幣和礦泉水分別遞給阿姨和男生。

“謝謝。”

林驍接過酷兒,轉身對他笑了一下,“沒關系,我先走啦。”先解解渴,再回家背稿子,希望秦峣不要把發言稿寫得太長,林驍東想西想,完全沒註意自己付了兩次錢,直到馬馬虎虎地頂替秦峣應付完開學典禮,回教室時,一人堵在門口妨礙通行,“同學,麻煩讓一讓。”

那人往一旁退了幾步,側過頭來,露出帥氣且有點眼熟的臉,“那天忘了這個,軍訓最後一天。”他擡起小臂,攤開手指,紋路分明的掌心處,兩枚硬幣微微反光。

“噢,是礦泉水的錢?”林驍恍然,同時莫名有些滑稽,這個人未免也太較真了,怕不是為了還這兩塊錢,把整個年級搜羅了一遍?忍不住逗他:“只給我兩元,說不過去吧?那可是最後一瓶,物以稀為貴,怎麽也得漲點價吧?”

他果然當了真,臉色微變,慢了好幾拍意識到是玩笑,才放松下來。

林驍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,“快上課了,你幾班的啊,若趕過去遲到了不會被罰抄吧?我初中時的班主任可沒少因為我踩點上課罰我抄課文。”

“二班,韓丞樾。”

再遇到韓丞樾,是在小區電梯間,他背著書包,拖著行李箱,還拿著幾個鼓鼓的尼龍袋,出電梯時有些急,尼龍袋沒拿穩,林驍自然而然地搭了把手,“韓丞樾?你搬到我們小區來啦?”

他言簡意賅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樾樾,遇上同學了?”說話的應該是他母親,另一位大概是他父親,後來,林驍才知道準確地說,是繼父,也不難怪韓丞樾那天興致似乎不高,和對門的小妹妹劉曼一起給他們送點心時表情也是淡淡的,林驍很難想象原生父母離異在重組家庭裏成長的滋味,在他的四口之家中,雖然由於秦峣體弱,父母經常帶他跑醫院,屋內一年四季微苦的藥香不散,某次偶然還聽到父親似真似假地抱怨,在娘胎營養都被自己搶了吧,但總歸彼此之間還是親密的、幸福的。

好在他們磨合得不錯,林驍原先沒怎麽見過對面的男主人劉叔叔,現在倒垃圾、買醬油時不時會碰到,應該是下班變早了,之前的保姆阿姨倒是再沒見到了,韓丞樾的母親家務樣樣精通,最讓林驍佩服的是她的廚藝,他永遠忘不了和韓丞樾一起玩鞭炮的除夕,才下了雪,天寒地凍,但上樓吃一口韓丞樾母親包的水餃,身子便暖和起來,春天就來了。

春天的確來了,學校組織春游,林驍心裏盤算,巧的是同一年級班級之間兩兩結隊,和韓丞樾的二班分到一組了,不巧的是春游作為社會實踐和素質教育項目,原則上一律不能請假,秦峣的體力能跟上嗎?

得虧那天沒有爬山,兩班班主任帶隊在山澗沿著小溪徒步跋涉,沒多久,找到一處較為寬敞平坦的地方,便歇息了,準備野營。

溪邊的枯木受了潮,不易生火,班幹部們紛紛帶頭去撿幹柴。

不一會兒,下雨了,雨勢不算大,雷聲卻很驚人。

“快到帳篷裏面來!”

“有人帶傘了嗎?班長他們還沒回來,要不我們去接一下他們?”

林驍拉著秦峣躲進一個大帳篷,見他還想往外探頭,“哥,你別出去了,讓我們幾個身板硬的,帶幾把傘,去找他們。”

林驍大概猜到他在擔心他同桌何清依,給她講解題目時比待他耐心多了。

林驍沒找到何清依她們,倒是找到了幾近昏迷的韓丞樾,他小臂上血淋淋的傷口,似是蛇的牙印。

一起的女生快急哭了,“都怪我!怎麽辦?”

多半是一個英雄救美的故事,林驍動作小心地背起韓丞樾,“走!你撐傘,盡量不要讓雨淋到他的傷口。”

回到營地,班主任已經打了急救電話,秦峣虛脫一般地靠著一塊石頭。

林驍是從同學口中得知的,畢竟秦峣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,在他走了沒多久,秦峣也出去找人了,何清依不小心扭了腳,秦峣背她回來……

一個個的,太逞能了。為什麽,因為喜歡?後來,林驍明白了,喜歡一個人,便能為他做任何事。

是怎麽喜歡上韓丞樾的呢?

高中文理分科同班後,每次物理考試都比不過他,很討厭……

大一下學期期末,向他母親和劉叔叔推薦了海寧島五日游優惠團,最終飛機失事釀成悲劇,很歉疚……

大概因為一直看著他,發現了他的堅強、勤勞……當然,也發現他一直看著的人是秦峣。

秦峣,於韓丞樾、何清依而言,就是獨一無二、不可替代的。

林驍記得自己父母都曾把他和秦峣認錯,他們倆卻一眼便能分辨出,誰是正品,誰是贗貨。

也不是沒有幼稚地掙紮過、反抗過,比如他現在一頭紮眼的黃毛,像跳梁小醜,多此一舉地彰顯著自己和秦峣的不同,然而又有什麽用呢?

註定是一場漫漫無涯的暗戀。

林驍從未想過告白,與其捅破窗戶紙,和韓丞樾老死不相往來,還不如守著秘密緘口不言,就這麽平平淡淡地相處。

沒有期待,就不會受傷。

但林驍想錯了,韓丞樾問他:“你是不是喜歡我妹?”那一刻,他明明可以松口氣,真正的心意沒被發現,卻是怎麽也無法自然地笑出來,好痛。

林驍倏然彎下腰,頭埋得很低,裝作捧腹大笑的樣子,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閉上了眼沒讓鹹濕的眼淚奪眶而出。

其實,也不怪韓丞樾誤會。

那場空難後,劉曼中考失利,一蹶不振,林驍這些年一直很關心她,時不時開導她,既是出於愧疚和責任,也是希望能夠彌合她和韓丞樾兩人之間的裂縫,不然也不會建議韓丞樾準備日向翔陽的手辦作為她十八歲生日禮物。

對於禮物,林驍自覺頗有心得,足夠了解,周全考慮,便能選出對方滿意的禮物。韓丞樾大四這年的生日,他借來韓丞樾原先的舊鋼筆,照著牌子款式,買了一支新的。

這個牌子很稀有,林驍跑了幾家筆墨店都沒找著,最後一家老板心軟,專門去進了一支。

他並沒有弄丟韓丞樾的舊鋼筆,故意說一時找不到了,不然他不會用新鋼筆的吧,他這個人一向能省則省。

後來去還舊鋼筆時,林驍問了一句:“那支鋼筆還好用嗎?”

韓丞樾沒有回答。

林驍若無其事地放下雙肩包,拉開拉鏈,“你原來那支鋼筆我找到了,給。”

“哦,好。”

“我走了,拜拜。”

從鏡子裏看,頭發長得有些長了,發根部露出原本的顏色,整個腦袋瓜三分黑七分黃,瞧著有點像瘋子,林驍暗自汗顏,去理發店把黃毛全剪了。

韓丞樾看見他新發型時,似乎比當初第一次看見他頂著一頭黃毛時還要震驚誇張。

“很奇怪?”

“沒有。”

林驍不信,奇怪就奇怪。

韓丞樾大學期間一直邊學習邊打工,最多的時候,兼職三四個。

林驍在清暉實習,午休或下班時,光顧公司附近的奶茶店,很多天沒看見韓丞樾,便猜測他辭了這份兼職,估計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學業上——他已經決定讀研了。

研究生的課程任務比本科可重多了,而且韓丞樾攻讀的物理學專業,特別需要潛心鉆研。林驍不想韓丞樾因為過多的兼職分心,也不想他因為生活來源操心。平時買零食、水果,林驍一起付了錢,事後韓丞樾都要一分不差地轉賬。怎麽才能幫他呢?

房租!韓丞樾之前和他母親住在石龍小區,那套舊房子一直沒賣掉,在周邊找一份工作,便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了——上下班方便,林驍這麽想,也這麽做了——實習期滿,他拒絕了HRBP提出的轉正機會,進入了另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智銘。

許是因為人手不足、業務還在擴張的緣故,到這家公司後,林驍比在清暉時忙多了,他覺得自己像一只從白天連軸轉到晚上的陀螺。

大年三十,林驍加了半天班回到家,韓丞樾和劉曼已經在了,母親催道:“快去換身衣服,西裝沾了油汙可不好洗。”

林驍點頭,“哦。”

吃完正餐,韓丞樾和劉曼便走了。母親洗了碗筷,春節聯歡晚會開播了好一會兒,又忙碌起來,搗騰年夜飯——

冷水煮沸,下餃子,待餃子浮上來,添點冷水,餃子再次浮上來時,差不多就熟了。

“這兩碗餃子,你幫忙給隔壁丞樾他們送去。”

“好。”

林驍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水餃,伸出一只小拇指按了一下韓丞樾他們家的門鈴。

韓丞樾很快開了門。

“你好,你的年夜飯到了。”林驍學著外賣小哥的語氣說道,說完,果不其然地看見韓丞樾淺淺地笑了一下。

劉曼可能胃口比較小,只吃了幾個,其餘都分給了韓丞樾,林驍有點擔心他吃撐了,“吃不完留著,我拿回去。”

韓丞樾擺擺手,意思是不用。

林驍便坐著等,等著等著,瞌睡蟲悄悄爬了上來,眼皮有些撐不住,竟差點睡去了——

入夢的那一剎,“咚”的一聲,電視機上,農歷新年的鐘聲敲響。

窗外的夜空忽明忽暗,已經不是看煙花會興奮的年紀,韓丞樾問:“要出去看嗎?也許能看見一點。”林驍還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“好”。

近幾年,市區明令禁止燃放煙花爆竹,而市郊距離較遠,即便有人燃放煙花,市內怕是也很難看到。

他們在陽臺上站了良久,天邊忽地高高躥起一簇絢爛的煙火,瞬間,林驍看到前方的梧桐樹交叉的枝幹上長出了新芽。

以前,林驍最喜歡春天,那場空難後卻變了。清明時分,酥潤的春雨,帶來的不再是寧靜,而是沈郁。

起早去墓園掃墓,路上,林驍的眼皮一直在跳,這麽早應該不會撞到人吧,那麽多年都避開了。

的確沒有,但忌日那次,卻很不巧。

林驍到了墓園,往上走了幾步,便隔著茫茫雨簾,在熟悉的方位上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影,他一楞,很快反應過來,收回往前邁的腿。

他也不太理解自己條件反射一般的行為,大概是本能地覺得韓丞樾並不希望在這裏看到他。

三年前突如其來的意外在他們之間留下了橫亙時光依然明晰的傷疤。

然而林驍正欲轉身的那一刻,韓丞樾近乎急切地拉住了他,“為什麽要逃?”

韓丞樾沒撐傘,林驍連忙向他那邊偏了一下傘。

“這三年,每年清明和今日,一直來給我媽和劉叔叔掃墓的人,是你,對不對?”

還是被發現了。

韓丞樾比林驍預想中平靜許多,他本以為他會生氣發火,他們會產生一些無謂的口角。

“房租”的事情不久之後也東窗事發。

高中同學會散場,林驍在公交車上差點滑倒,韓丞樾敏捷地扶了他一把,“謝謝。”

“明天周五,你不上班嗎,回自己家?”

“我明天出差,去鄰省省城,不去公司。”

“幾點的高鐵?”韓丞樾追問不休,林驍本就是瞎扯的理由,被他這麽一問,有些懵,只好隨便報了一個時間:“□□點。”

誰知韓丞樾竟然掏出手機查票,這個時間段,並沒有蓮城至鄰省省城的列車。

“記錯了?明天早上就要出差,現在還沒弄清時間,不能吧?”

林驍啞口無言。

“我去看過,你也就年初時在那邊住過幾晚吧?為什麽要租那套舊房子?”

原來韓丞樾是在試探,他已經如他所料地那樣繞了進去,“年初大冬天的,又冷又黑,早起太難了,現在天氣熱了,亮得早,住家裏方便一些了,一個人住自己還要燒飯做菜。”

這個解釋合情合理,卻又蒼白無力。

韓丞樾沈甸甸的目光如有實質,壓得林驍喘不過氣。林驍做好心理準備,等待他進一步的詢問和審判,然而直至公交車到站,韓丞樾都沒再說過一句話。

林驍悶得慌,“你想聽我說實話嗎?”

幹脆破罐子破摔得了。

“我想讓你輕松一點、自由一些,不用做那麽多份兼職,什麽都自己扛。”

“因為歉疚?”

果然會這麽想。

“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自己當初推薦叔叔阿姨他們去海寧島。為了讓自己喘口氣,好過點,我大可離你遠些,沒準哪天就放下了。”

又有什麽在眼眶裏徘徊了,林驍背過身,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一些,卻失敗了,“因為喜歡,所以心疼,想對你好。”

“本不打算隔應你的,那麽多天都做到了,結果今天沒忍住。你也不用有負擔,明天,不,現在就忘了吧,當我沒說過。”說出來好像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,林驍麻木地閉上眼。

預想中的“死刑”沒有到來,身後傳來了韓丞樾兇巴巴卻帶了點笑的聲音:“才坦白又不作數的,太賴皮了吧?”

☆、番外二 花貓

蓮城中學百年校慶那天恰是周末,林驍本想早點起床回母校探望老師,結果鬧鐘響了三次都沒能爬起來,前一晚放縱亂來,現在腰酸腿疼,連根手指也懶得動。

好不容易撐起身子,走到衛生間洗漱臺鏡子前,一眼看到脖子左側鮮明又暧昧的牙印,林驍將領口往上提,寬松的圓領根本遮不住。

刷好牙洗完臉,準備去臥室換一件立領的襯衫,玄關傳來動靜——韓丞樾下樓買了兩份早餐回來,林驍偏過頭,露出左半邊泛紅的脖頸,讓他欣賞自己的“傑作”,“你看!”

韓丞樾似乎滿意地笑了一下,將早餐放在茶幾上,掀起體桖衫下擺,轉過身背對林驍。

背上的撓痕縱橫交錯,令人浮想聯翩,林驍臉頰微熱,不吭聲了。

慶典已經開始了,門衛師傅還是放他們倆進去了,林驍熟門熟路地走到操場上,身後韓丞樾說:“高一開學典禮時,你也是站在那,聲音鏗鏘,眼神堅定。”

林驍刮了一下鼻子,“咋還記得那麽清楚,那種時候臺下一般都在打瞌睡吧。”

高中緊張的學習生活中難得的閉目小憩的絕佳時機,韓丞樾從頭到尾專心地聽完,記下主持人之前的介紹——“高一八班秦峣”,到他班級門口找他,林驍那時只是覺得他過分認真忠厚,也沒想他是怎麽知道自己的班級。

慶典結束散場時,林驍眼尖,看到了他們之前的班主任,“丁老師!”

丁老師聞聲回頭,見是林驍和韓丞樾,笑逐顏開,“你們今天來給母校慶生了啊!”簡單了解了他們的近況,丁老師誇了幾句,還有工作,先行離開,他們則無所事事地在校園裏東奔西逛。

沒多久,林驍便出了層薄汗,偏偏也不好把扣子解開。

“你歇著,我去小賣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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